以吉林市地名命名的北京胡同桦皮厂胡同
因为吕凤君先生的一篇稿子《桦皮厂胡同》,我非常想看看这个以吉林市地名命名的北京胡同,幸亏有小房子哥哥(房千皓)现场拍摄,他不愧是中国传媒大学的高材生,张照片让我对这个胡同有了各种角度的审视,很人文、很直观,更有深意。京城、省城(吉林市当年是吉林省省省会)、桦皮厂......,一眼数百年。
桦皮厂胡同
这应该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去北京办事,下了火车便就近找了家小旅店住下了。说是旅店,其实就是个临街的四合院落,院子里的屋子大部分用来营业,但仍然有人家住在里边。
傍晚,夕阳染红了天际,也让眼前的街道变成了桔色。我沿着门前的路闲逛,突然路旁的门牌引起了我的注意:桦皮厂胡同某某号。这让我想到家乡吉林市那个不起眼的小镇---桦皮厂镇。想到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想到那条贯穿小镇的大胡同。
那夜晚,我在北京的桦皮厂胡同徘徊了很久,走在平坦的街路上,看不到任何与桦树相关联的工厂,也没有找到一棵白桦树,只有躲在杨树上的蝉在不停地述说着。
一
因为迷了路,当我找回到桦皮厂胡同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一棵老树像把大伞罩在院子里,一盏灯就吊在树上,明晃晃地让人兴奋。见几个人正坐在树下纳凉,我便上前搭讪。当我提起这桦皮厂胡同的来历时,一白发老头用蒲扇拍了旁边的一个光头说,你问他吧,他才是地道的老北京呢。
光头老人扶了扶眼镜问我说,你是东北人吧?我回答说是吉林市人。他说即然是吉林人,你应该知道北京有这么个胡同啊。老人介绍说北京冠有名字的胡同有数千个,许多胡同都是有典故的,桦皮厂胡同是唯一跟家乡吉林市有直接关系的。当初,在这条胡同里,不仅有两个炮厂和火药局,更重要的是内务府在这里专门设立了桦皮厂,用来接收和贮存由大乌拉每岁打贡来的桦树皮。
他说,如今在北京这地儿,除了喇叭沟门那能看到桦树林,桦树还真成稀罕物了。要不是听老辈人说起,没人知道什么叫桦皮厂,更不知道这胡同当年有多红火。
我说,我们那也有个桦皮厂,过去我只知道是专门给清朝皇帝进贡桦树皮的,却不知道要桦树皮干什么。
他说,还能干什么?那就是一种文化,一种习惯,满族人打东北进关之前就喜欢桦树皮,格格们喜欢用它包东西,喜欢在桦树皮上画画,喜欢用它做些小玩艺儿。据说当年给皇上进贡的人参就是用新鲜桦树皮包裹着的。更重要的是,因为桦树皮上有天然精美的图案,所以从努尔哈赤开始,就喜欢用桦树皮装饰弓箭。
提起努尔哈赤,老人讲起了故事。他说满族人的祖先是女真人,他们擅长弓马骑射,兴起于长白山麓,在松花江边以狩猎为生。后来努尔哈赤统一了各部落,组建骑兵,这才开始进军中原。凭机动灵活、各个击破的战术,清军与明朝军队的第一次交锋———“抚顺之战”,即以清兵全胜告终。清兵与明朝军队的第二次交锋是著名的“清河之战”,明军以上千名炮手,外加数量众多的弓箭手守城,但也没能抵挡住清兵的攻城气势,全军“万人皆没于阵”。
善于弓马骑射的清兵与拥有枪炮队的明兵作战之所以能取胜,就是因为满族人发箭频率比技术不甚成熟的明军枪炮手发弹频率要快。在明兵点火发射后还没来得及装第二颗子弹前,清骑兵已杀至阵前了。在那个热兵器还很新鲜的时代,骠悍的女真人在努尔哈赤的带领下,凭借“弓矢夺天下”,建立了满清王朝。
听了老人的介绍,我猜测说您是大学教授,要么就是学者,您知道的真多!老人没有正面回答我。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然后又戴上说自己的祖上就是乌拉街的打牾丁,采过桦树皮,捞过东珠,也赶过大马车。他说他从没去过吉林市,但他知道那个叫桦皮厂的地方,知道那条鳌龙河,知道那些关于采集的故事。从祖辈的描述中,昔日的克勤社(即今桦皮厂镇)是个白桦林立、绿浪荡漾的鱼米之乡;是个店铺林立、兵来车往的繁荣地方。
我问,那你的祖上怎么会来到北京呢?他说,有一年往京城送贡品,在路上得了伤寒,到了北京就留在这了。后来病虽然好了,却伤了原气,因为干不了重活儿,便投奔亲戚到弓箭大院当了学徒。
说起弓箭大院,摇蒲扇老人插话说,这老北京原本有个弓箭大院,是专门给皇帝做弓箭的地方。他调侃光头老人说,打小听人说起过,那弓箭大院可不是随便去的,如果跟宫里搭不上点关系,门都进不去。跟你邻居了这么多年,咋没看出你也是皇亲国舅那伙的呢。
光头老人笑了,说整天尽听着你侃了,你哪有功夫听别人说。再说了,当年做弓箭的高人多着呢。说完又自顾自地说,这大清的皇帝最讲究弓马骑射了,而最为讲究的要数乾隆爷。乾隆9岁开始跟有名的贝勒爷学弓术,12岁那一年康熙在承德山庄避暑,见这个孙子书箭不离身,就在山庄宫门前摆上靶子让他试射。乾隆发20箭,竟连中靶心19箭,由于射艺精湛,从此深受康熙恩宠。
后来乾隆当上皇帝之后,每年都要亲自到承德避暑山庄训练八旗子弟。不仅如此,为了让阿哥和官员时刻不要忘记“弓矢夺天下”的祖训,他还在紫禁城设立了箭亭,在中南海内设立了紫光阁,据说当年那都是皇帝检阅射箭和练习射箭的地方。
二
第二天办完事顺便看了几个景点,回到小店见光头老人独自坐在树下喝茶,我便打了一下招呼。老人问我都去哪了?我说去故宫了,还参观了军事博物馆。听了我的话,他为我斟上茶,然后饶有兴趣地聊了起来。他说自己是搞历史研究的,曾多次去过故宫,故宫的武备库保存着许多皇帝用过的弓,那些弓装饰精美,都是用吉林桦皮厂镇进贡的桦树皮装饰的。说着他特意回到屋子里,找出一本泛黄的羊皮本子。他翻到一页指给我看,只见上面写着:
太宗用白面桦皮弓;
世祖用绿花面、黑面、葡萄面桦皮弓;
圣祖用通花面、特克面桦皮弓;
高宗用花牛角面桦皮弓……
在高宗用弓的后面,老人还特意抄录了两段注释:“乾隆八年上在盛京围场用宝弓射中一熊数鹿”“乾隆十九年上在吉林围场御用宝弓射中一熊数鹿”。
我看了看那几行字说,我见过桦树,小时候也剥过桦树皮玩,却从没见过有黑面、绿花面和葡萄面的桦树皮。老人说,这你就不懂啦,桦树皮剥下来是需要加工处理的。
老人说有一本书叫《柳边纪略》,那里边就曾介绍过桦树皮的加工方法,说着还特意背诵了一段内容:“桦木状类白杨,春夏间剥其皮入污泥中,谓之曰糟,糟数日乃出而曝之,地白而花成形者为贵,金史所谓酱瓣也。拉发北数十里,有桦皮厂,每岁打桦皮入内务府。辽东桦皮遂有市于京师者矣。”老人说文章不仅介绍了桦树皮的产地,吉林桦皮厂与北京桦皮厂胡同的关系,也介绍了桦树皮的一种加工方法。所谓的“糟”,就是用泥水泡。
装饰弓箭的桦皮先是要放到水里浸泡,经过泥水的浸泡,桦皮不仅增加韧性,还会像水墨画似的呈现出天然的花饰图案。而用来做遮阳帽沿和各种器皿的桦皮,不仅要用水泡,还要用水煮,甚至用木棒敲打。我问老人,你见过加工桦皮么?老人说没见过,这都是文献记载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又习惯地摘下眼镜擦了擦,然后又翻开本子指给我看。说这是抄录的嘉庆年间吉林将军给皇帝的一份庆贺表。上边清楚地记载着,每年从阴历四月开始送,一直到十二月大雪封路,每月都有特产送往京城,除了油煸白肚、鳟鱼肉丁、野猪肉、鹿肉,鲟鳇鱼和山韭菜、野蒜苗、黄花菜等山珍野味,还特别开列了出自桦皮厂的贡品:
“进上御览紫桦皮二百张,上用紫桦皮一千四百张,白桦皮改为紫桦皮一千四百张,官紫桦皮二千张。又应交下五旗官紫桦皮一万二千张,白桦皮三千张……”。另外,还有“桦木箭杆二百根,白桦木箭杆二百根,杨木箭杆二百根,椴木箭杆二百根。”
老人说,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过这些桦树皮贡品,但我相信只有东北那种高寒地区的白桦树,才会产生那样精美绝伦的图案。
我说,你真该回东北去看看,看看长在高山上的那些树,再看看那个桦树飘香的小镇。
老人说,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我早就回去了。
老人把手里的本子送给了我,说留个纪念吧,等我回去了,你陪我去那个小镇看看。
三
回到吉林,我曾真诚地等待过那个老人。
我曾认真看过那个羊皮本子。本子前半部分记载着一些史料,都是跟桦皮厂镇有关的东西。后半部分是一些零散的日记,是对家乡的思绪,和对故人的怀念。
我曾带着那个本子去过桦皮厂镇,想看看那些青砖铺地、苔满墙头的老房子,看看那些曾经香火不断的祠堂和寺庙,听听鳌龙河与白桦林间的呢喃细语,然后再给远在北京的老人写封信。
可那时的桦皮厂镇实在是太苍老了,苍老得没了记忆,使我不得不重新翻阅手中的羊皮本子。侵略者的洋枪洋炮毁了一个擅长弓马骑射的朝代,践踏了桦皮厂镇三百多年的历史文化,也让一些精灵般的树木没了踪影。
我仍然在等待着那位老人。
如今我想沿着那条新修的大道往京城赍送一张CD片子,让人们看看鳌龙河桥头那片茂密的白桦林,看看那些为桦皮洗澡的池塘早已变成鱼虾的乐园,看看那些崛起的绿色新居,让那些勘探温泉的井架告诉那位老人,一个桦树飘香的梦想正在温暖着他的故乡。(文/吕凤君,摄影/房千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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