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向东小说是有根的植物

小说是有根的植物

——长篇小说《牟氏庄园》创作谈

◎衣向东

我写作30多年,获取的最大经验就是,小说是有根的植物。

所谓的根,就是小说人物生长的土壤和空间,是故事发生的背景所在。并且,也是作家熟悉的地域文化和生活空间。事实上,作家和小说中的人物,永远是一个完美的结合体。就拿我喜欢的作家沈从文先生来说吧,他小说的根在湘西,他笔下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有灵性,都会说话。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水边吊楼青女们的倩影,商船划破一波秋水渐行渐远的画面……光和影,声和色,组成了色彩斑斓的湘西风景。沈从文先生的每一篇小说,都生长在溪边,生长在吊脚楼和行船中。如《柏子》的开头:“把船停顿在岸边,岸是辰河的岸。”两句话,小说的根就扎住了。

《百年孤独》的作者马尔克斯的小说,是以他的家乡为背景的。他曾经说“闭着眼睛,闻着那股熟悉的气息就可以走回家乡”。毫无疑问,他的根在家乡。《百年孤独》的语言无论如何魔幻,那些故事和风俗人情,都是来自于作者对故乡的记忆。

美国作家福克纳曾说:“我的像邮票那样大小的故乡本土是值得好好描写的,而且即使写一辈子,我也写不尽那里的人和事。”事实也是如此,福克纳就是凭借自己对家乡的写作,成为文学大师。

历史的地方,就是一种文化,代表一种感情。地方同感情紧密相连。我们可以留心一下,那些不朽的名著,都是深深扎根在作家熟悉的土地上的。当代作家中,大凡有成就的作家,都有自己创作的根据地。

我在胶东半岛生活了18年,其中有欢乐的时光,也有泪水和忧伤。由于我长时间离开家乡,对家乡的思念已经堆积成山。我曾经把自己比喻成一只风筝,故乡是放风筝的人,而思念就是连结风筝和故乡的那根风筝线。我飞得越高,思念那根线拽得越紧。最初,我的小说主要是军旅文学为主,并且以军旅小说《吹满风的山谷》荣获了中国文学最高奖“鲁迅文学奖”。在这之后,我开始尝试写故乡的小说,第一篇写了《过滤的阳光》,第二篇《阳光漂白的河床》,第三篇《电影哦电影》,第四篇《养父养母》。由于我心中浓浓的思乡之情和对那片故土的熟悉,小说获得了很大成功,4篇小说都获得了两年一届、由读者投票产生的《小说月报》百花奖。

之后,我开始思考自己多年想写的一部长篇小说《牟氏庄园》。从小我耳边听到最多的,就是牟氏庄园内大地主“牟二黑”和小寡妇姜振帼的故事,我觉得是时候了。作为一个从家乡走出来的写作者,我有幸捡拾到了这些散落在民间的传说片断,用自己丰润的笔当作针线,缝补了这个破落的故事,往庄园的东宅里种上善意的推测,又往庄园的西宅里种了戏剧的传说。这样,一个旧时代的庄园大戏拉开了幕布,我看到了一个形象饱满的姜振帼,在一个时代的舞台上演出,她表情丰富,或用水袖甩出寂寞的眼神,或转身唱出坚定的意志,或回眸一笑露出狡黠的智慧。

年底,我的长篇小说《牟氏庄园》正式出版,获得了读者的认可,被评论界称之为“小红楼梦”,奠定了我在文坛上的地位。我可以自豪地说,这部小说再过多年,依旧会被读者们广泛阅读。

在《牟氏庄园》的长篇小说中,作为庄园的掌门人、小寡妇姜振帼,试图靠着自己的力量,支撑起日日颓败的地主家族,梦想带领家族打造新的辉煌。她的理想、爱情,点亮了她的生命,使她熬过了一个个孤独的长夜。她坚挺着,迎接一个又一个命运的挑战,始终怀揣着梦想和希望……这部小说最大成就,就是成功地塑造了牟氏家族掌门人姜振帼的形象。这是一个具有超凡魅力的女性,是20世纪处于前现代社会中国的奇女子。丈夫牟金在世的时候,她并不显山露水,她只因美丽而成为家族男性的欲望对象。丈夫去世后,她争得了权力,并通过占地事件、处理家族纷争、与官府斗争、解救族人等,赢得了家族的信任,树立了个人一枝独秀不能取代的地位。当然《牟氏庄园》不止是一部表现家族权力斗争的小说,姜振帼也不是一个权力欲望强烈的女光棍。在这个女人身上,既刚烈凛然也柔弱多情。她承受着长辈和婆婆的欺压,承受着青年丧夫、中年丧子丧女的苦痛,压抑自己和教书先生不曾言说的情感,一个女人能够承受的苦难她几乎集于一身。因此对于姜振帼的刻画,便多一些复杂性的笔墨,也力图写出她的善良仁爱的一面,但小说终究没有过分美化她,在那些关涉到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的冲突的地方,我对姜振帼的描写决不犹豫,总是要揭示出她所有的仁爱之心都是为了维护起其家族统治。当然,小说也试图写出她青春妙龄守寡内心和身体的骚动,但那是微波涟漪,并没有扰乱她作为掌门人的抱负。在这个意义上,这是一部在人物塑造、情节处理都达到了极端化和绝对化的小说。在文学的意义上姜振帼站立起来了,但牟氏庄园却无可挽回地坍塌了。

对中国的家族制度来说,无论有多少姜振帼式的家族英雄,都不能免于它最后的终结。家族内部的斗争、道德的沦丧、人丁的萎靡,都预示了家族内部难以拯救的危机。而时局的混乱,外敌的入侵,也预示了包括家族制度在内的中国前现代社会的最终解体。即便是极力挽救家族命运的姜振帼,最后也失去了对农耕时代建构的“牟氏王朝”的兴趣,她久住象征现代社会的都市,不惜巨资购买洋楼。这既是象征也是隐喻。因此,《牟氏庄园》是在家族内部的意义上,揭示了中国家族制度衰落的历史和社会发展趋势的。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么,它不仅具有了文学的价值,同时也具有了文献学的价值。其次,小说写出了一种人性美和人情美,再现了胶东地区传统的民俗风情,家族婚娶、祭祀、礼仪、丧葬、民间等级以及其他日常生活的场景。

当然,熟悉生活不等于照搬生活。没有生活,小说是无根之树;太依赖生活,小说又成了一蓬杂柳。如果不能把自己从生活中得来的故事进行改造,只是简单处理后记录下来,这样的小说,第一不真实不感人,第二缺少深度。大学问家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有这样的论述:诗人对自然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出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毫无疑问,长篇小说《牟氏庄园》扎根在我熟悉的那片肥沃的土壤里,我跟小说中的那些人物息息相关。有根的小说,厚实而有底蕴,值得咂摸;扎根大地的作品,才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作者简介

衣向东,当代著名作家、编剧。年12月入伍,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在部队服役24年,曾任武警总部文学刊物主编。年退出现役,现为北京联合大学艺术教育中心艺术总监,在北京联合大学师范学院开设“衣向东带你写作文”专业课。小说曾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二届“老舍文学奖”,第二届“北京市政府奖”,第九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第四届、第六届“全军文艺新作品”一等奖,第十届、第十一届、第十二届、第十三届、第十四届《小说月报》“百花奖”,第八届、第十届、第十三届“金盾文学”一等奖等。主要小说代表作有,长篇小说《牟氏庄园》《站起来说话》《向日葵》《女派出所长》《兵歌嘹亮》《赵城金藏》等;长篇纪实文学《震区警察的记忆》、《桥——“枫桥经验”55周年风雨历程》;中短篇小说集《老营盘》《吹满风的山谷》《我们的战友遍天下》《初三初四看月亮》《过滤的阳光》《阳光漂白的河床》《就告诉你一个人》《爱情西街》;衣向东系列长篇儿童文学《奔跑的豆豆》《李多多与拉布拉多》《朱小强的储钱罐》《透明的金鱼缸》等。主要影视作品有《牟氏庄园》《一枝一叶总关情》《我们的连队》《将军日记》《低头不见抬头见》《像兄妹一样手拉手》《好人大冯》《火影雄兵》《枫桥往事》《小点》等十几部。

编辑:刘学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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